从来没有这个人

【CA】反高潮


1. 

灰原哀是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普通一天,意识到自己是漫画角色的。这个认知让她消化了好一会儿,当个虚构人物已经挺魔幻了,而且,还是二次元?

她在洗漱间端详了会儿镜子里的脸,不像能分离出线条和色彩图层的样子。窗外树影浓郁,眼下正是新年伊始的初春,泥土的气息清脆真实,没有电脑合成的痕迹。

但确实有一些时间段里,自己的活动,看见的事物,说出的话和认知有所出入。比如仔细回想昨天自己做了什么,除了跟江户川一起查出便利店偷窃的员工,竟然想不起其他事情。

禀着交叉印证的科学方法论,灰原问了问江户川柯南昨天在做什么。江户川说下午跟你们在便利店啊,晚上跟兰和毛利大叔去看了赛马比赛。你知道马肚怎么藏尸体吗,昨天那个人......

灰原哀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
差点忘记这部漫画叫什么,叫名侦探柯南。江户川是主角,而她是女配,还是戏份不多的那种。

 

灰原哀不介意自己不是主角,本来她也不喜欢站在舞台中央,但作为一个自主意识觉醒的人,稀里糊涂过日子是不可接受的。头几次灰原试着一个人走出家门,没能走到下一个路口就模糊了意识,清醒时已经坐在了帝丹小学的教室里。尝试的次数多了,慢慢就能走到医学书店,更远一些,可以完整地在电影院看完一部《爱因斯坦的光辉岁月》再完整地走回家。

突破不多,但足以让心情明亮一点。午休时侦探团在林荫下叽叽呱呱聊电视剧里的女演员,灰原哀也难得加入了讨论,语气轻快地提起女演员的新电影。“你们什么时候去看电影了?”江户川随口问。

灰原抿口茶说,我周六自己去看的。

江户川扭头看她,一脸奇怪地复述了一遍:你周六自己去看的?

灰原扫他一眼:不好意思,我是喜欢独自行动的架子十足的女生。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江户川咕哝,像在回忆什么,“周六那个电影放映员出事了,我记得你不在现场。” 

当然,因为那一话没我出场。灰原心里这么想,低头咬一角三明治没接话。

 

不是灰原哀不想说,不说反而不太符合他们俩的相处模式。她和江户川柯南属于互相抻形状的关系,彼此帮忙套上社会的衣服,独处的时候再自然脱落。这种关系很微妙,看起来保有距离,精神始终躺在一起。

但动摇设定的话是没法说出口的,不能说就是不能说,这事不由她的主观意志决定。之前有几次话已经滑到灰原的嘴边,都会被其他事件打断,要么是小兰突然在身后喊柯南,要么就是步美说柯南小哀怎么又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了。这会儿也有一道声音笔直地截下他们的对话,是光彦:“不愧是灰原同学!我要是能跟灰原同学一样独立就好了。”

“为什么她独立?是我们重力单位不一样吗?”元太听完很疑惑。他最近迷上了用新学的词语造句,重力单位就是他们上午在科学展览馆看到的词。

“不是的,”江户川嘴角抽搐了一下,“除非灰原是从月球来的。”

灰原抬了抬眉毛,戏谑地看向江户川:说不定我就是月球上的人呢。

“想来吗?跳上来你就自由了。”她指着他心口的位置,在半空中描出一扇门的形状。

 

 


能调用的记忆和意识逐渐变多,一些规律开始显形。比如平日大家穿黑白单色的衣服,周六能穿上彩色。四月的服装应该是一年里最精致的,灰原哀的衣柜里会冒出好几条小裙子。

去八丈岛那天衣柜里也有一条新裙子,腰身纤细,墨蓝色像漂洗过的天空。在博士家门口集合时江户川晃悠到她跟前,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说:“你穿裙子还挺少女的嘛。”

灰原哀用眼角瞄他一眼没说话。

“怎么了?”他意味深长地凑过来,“不会是害羞了吧。”

她诚挚地翻了个白眼:“是啊,得到了直男审美的表扬真让人不好意思。”

从上车到上岛,不咸不淡斗嘴了一路。海岛碧蓝通透,风里带水,一帮人下船后叽叽喳喳拍个没停,连灰原哀都主动退出了破坏气氛小组,微笑着帮侦探团在礁石边按下一张一张合照。江户川从背后探个脑袋问她怎么不拍照,灰原低下头看照片预览,平淡地说不喜欢拍,而且没人可以发照片。

几只海鸥掠过,挟来一阵咸涩的海水味,空气沉默了一会儿。江户川不由分说地推着她站上观景台,说好了好了都穿好看的裙子了就当留个纪念吧。说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,摸了摸鼻子才抬起视线。

“工藤。”灰原站在一整片闪烁的大海前看着他。

他愣了一下,答嗯。

“你是不是把相机落船上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结果是他们那天有点儿背,稀里哗啦小跑回船上找相机,相机还在,但镜头盖不见了。这就算了,回去的路上江户川想到有可能放在了灰原包里,在她包里翻了一阵没捞出镜头盖,倒是备用电池啪一下掉进了礁石缝里,简直是没能顺利办成一件事。

灰原哀想得多,沿着海滩慢慢走回去的路上,脑子里一直在做阅读理解题,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什么创作意图。江户川不满她总走神,碰了碰她的肩,示意她去前面的景点拍照。

天色有些暗了,灰原看向镜头摆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。江户川在路灯下举着相机,光晕像一圈小梦笼罩在头顶,他的眼睛很亮,穿过层层海浪声注视着她。

“至少完成了一件事,给你拍照。”

灰原哀在原地愣了一会。压在心里几寸几尺深的东西此刻晃晃悠悠漂浮起来,随着潮水一浮一沉,堵在胸口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 

所以几天之后,明明心里像跑马般混乱,明明身体和头脑晕眩得厉害,当江户川柯南托起她的后脑勺,放大的五官就在嘴唇上面几公分的位置时,灰原哀还是凭着最后一点理智没让他亲下去。亲下去也没什么,谁都知道人工呼吸不能当真,可她知道哪些东西是真的。

 

 


回来后的一周里,灰原哀跟江户川柯南之间有些回避。

她试着厘清前几天的剧情,有些不对劲的直觉。人工呼吸只是救人,但这么狗血的高潮情节从来轮不到她。江户川用足球替她挡了爆炸碎片后居然摔折了右腿,他过去为女主角上天入海拦火车,从没伤筋动骨过,不然恐怕九条命也不够用。

但直觉不能当判断的依据,也无法跟人交流。电视台整日在放流行连续剧,灰原哀录数据的时候当成背景音听了几集。电视剧里男主颤抖着一张脸,噙满泪水对女主忏悔: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和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,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……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,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……”

灰原哀脑补了一下工藤新一说这句话的样子,感到一阵恶寒,一连腾岔了好几行数据,然后坚决关掉了电视机。

 

隔天侦探团去医院看望本作男主,灰原多少有些心情复杂。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,抱着手臂,隔三个小孩的距离站得远远的,结果却看了一眼病床就妥协了。

男主角伤得不轻,就算知道是剧情需要,仍看得灰原哀心口空了一下。大概因为在她有自我意识之前就跟江户川柯南穿过太漫长的旅途,到底没法真的把他当成一个纸片人看,江户川目光清亮地叫灰原,她没法不妥协。

灰原你来了,他露出一个笑容。

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侦探团支走,江户川直起身子,一脸无辜地问她这周怎么都不回邮件,案子破不了他好得更慢——灰原一个指头把人戳回床头:不许卖惨。床头边的鸡蛋粥还升着袅袅热气,煮粥的女孩在离开病房前柔声细语地提醒柯南,今天可以清洗结痂的地方了哦。画面十分温情,像拍电视剧一样。

看不出灰原哀在想什么,她站在病床边,默不作声地扔下一摞文件。江户川一下提起了精神,两眼放光道还是你最靠谱了。拆开文件夹一看,里头靠谱地夹了十几页试卷和练字本。

“......”

“顺便帮老师带暑假作业来,不用客气,江户川同学。”

江户川同学烦躁地挠了把头发,抱怨为什么我伤成这样了还要写作业啊!

灰原撒下些轻飘飘的目光:毕竟你只摔了腿,没摔到手和脑子。

 

在江户川行动不便的日子里,侦探团以他为圆心,把课余活动转移到了米花町二丁目。灰原哀嫌弃某人不在事务所养伤,非要跑来博士家。江户川柯南的解释是你这儿地大,人少,方便抄作业。

说这话的时候正值酷暑,他们坐在空调底下分工干活。书页被冷风吹得乱飞,江户川柯南负责压着纸面,灰原哀负责翻页,节奏相当一致,他点下头她就心领神会地翻下一页,答案抄起来行云流水。有好几回阿笠博士看到两人全情投入的样子,还以为碰到了有意思的暗号谜题,凑近才发现谜题是《小学数学口算题800道》。

不可避免的是江户川柯南会在一旁收个短信接个电话,找他聊天的对象不用猜也知道是谁。他们聊得不多,主要是因为江户川回得慢,经常抄完一章才想起回复一条短信,时间间隔长到仿佛在书信交流。

“你装装可怜,回事务所让她帮你抄不行吗。”灰原有一次忍不住吐槽。

江户川露出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:“小时候兰就不让我抄作业,更别说现在。”

哦。这样。好吧。灰原打了个哈欠,一副随便问问的样子。碰到他们的话题她总是蜻蜓点水,不予多评,哪怕江户川一边用变声器嗯嗯嗯地应付电话,手头一边划拉填字游戏,她顶多也就是说一句:“你对她是不是太敷衍了?”江户川面露难色地回:“可是吃什么逛什么这些我又不感兴趣。”她便不会再接话了。

倒是阿笠博士在背后哦?了一声:哀君每次逛了什么地方,新一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嘛。

不仅记得清楚,他还经常模仿。抱着手臂冷着脸,语气三分讥诮两分冷淡:这家店让人失望的水准非常稳定,我pass。博士感叹如果有模仿哀君的考试,新一可以拿满分。

 

因为那个女人说话还挺有意思——江户川柯南当然不会这么回答,他会说:“我记忆力太好,没办法。” 眉宇间爬上那副十足自信的神色,“可能我也是月球来的人吧。”

几根碎发的阴影落在鼻梁上,让他看起来特别像校园网文里的男主角,外貌和服饰描写能占满三页纸,出场自带逆光效果的那种。有一瞬间让灰原哀许些晃神。

 

 


灰原哀做了一个梦。梦境没什么逻辑,天空铅芯般发灰,边缘飞过成群的海鸥,有人在视野之外远远地喊灰原。灰原,怎么没见你拍照?

她有些莫名其妙:你不看着我,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拍。

那人拉长的影子像意气风发的树,过了一会儿说:嗯,我看着你。

 

不知道是因为之前休眠状态太久,还是后来自主意识太强,灰原哀频繁做梦。梦浅得像浮冰,醒后要坐床上平复许久才能清醒。

这种混沌的感觉是在新年后变强烈的。这年秋天走得很快,暖冬过后又是新的一年,跨年那晚灰原眼睁睁地看着电视节目的主持人说完告别1999年,接着又说让我们迎接1999年。

时间在1999年循环。彼时灰原哀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顶多在心里吐槽一句二十世纪末他们就能用上触屏手机,作者一点也不严谨。直到后来她打开电脑,看见自己过去一年的实验数据消失得一干二净,APTX研究进度归零,连抽屉里的《小学数学口算题800道》都干净得像一本新的练习册。

它的确是变回一本新的练习册了。

灰原哀很早就有超出年龄一大截的淡定,饶是虚构世界这种摧毁唯物主义价值观的事,也只消化了几小时就接受了,所以时间循环并没让她慌乱更久。

但久而久之,总有一些无处放置的虚浮在。比如感情。比如记忆。

这种感觉很难讲明白。好比一艘船的木头已经换了一遍又一遍,很难说它还是原来那艘船。可经历过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只有她一个人的记忆作证,于是就会有那种梦醒时分,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时刻。

 

在新年之前,江户川柯南跑去关西待了两个月。其实暑假之后他们俩就没怎么见面了,但分开的实感并不强烈。需要灰原哀查的资料没停,两个人又常在电话里扯些有的没的,声音形貌清晰地传递着,仿佛能看到听筒那头呼出的白气。

只有跨年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同。江户川人在大阪,家里缺点闹腾的氛围,博士望向窗外的工藤家,有些落寞地说这是第一次没有新一上门来送贺年卡呢。灰原哀反应很平淡,只嗯了一声。谁也不能叠着谁过日子,何况总会分开的。

电视剧各有各的狗血,幸福的结局却是相似的。只不过她不是幸福的主角。

收到贺年卡的快递的时候,灰原在帮博士填新一年的报刊订阅单,手头总是下意识把日期填成2000年,再郁闷地描回1999年。描得很是牵强,内心有些烦躁,没太把贺年卡放在心上,瞥了一眼搁在一边。

 

后来灰原哀想起,现在寄出一张明信片其实并不容易。

“小姐姐你不知道,工藤当时满大街找邮筒找了多久。”服部平次笑出一口白牙。

那已经是新年后好几周了,江户川和服部一行人拎了一堆伴手礼来博士家,大有把特产店搬来米花町的阵仗,说是要补上跨年活动。灰原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糖油混合物,面上有点嫌弃,心里其实挺受用。服部继续添油加醋道:“这家伙可上心了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你说是吧工藤?”

灰原转了下眼睛,没说话。她默默找到那张已经挤进桌子角落里的贺年卡:封面是每个旅游景点都有的手绘风景,背面毫无新意地写新的一年请多多指教。末尾的落款日期有些潦草,写着1999年,涂改符号模糊地盖住一行2000年。

灰原哀愣住了。隔着几米的距离,江户川柯南对她眨了眨眼睛。

 

原来如此。她想。原来如此。

 

 

5.

这是名侦探柯南世界无数个普通一天中最普通的一天。没有狡诈多端的犯人,没有世纪大盗,没有盛大的舞台,没有亲密的拥抱和放肆的眼泪,回想起来只有米花町二丁目,无聊的功课和漫长的假期。

可那天的每一缝隙每一角落都记得如此清楚。服部在一旁插科打诨,侦探团和博士找准一切时机偷吃零嘴,闹哄哄的声音在屋子里升腾。灰原哀和江户川柯南没找到时机说上话,只时不时望向屋子的另一边,用目光找到对方交换一个眼神。

穿过人群,穿过笑声,穿过拥挤的对话框,她看向他,他也看向她。眼神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并不清晰,却是漫漫征途里最安宁的一刻。

 

晚上少年侦探团挤在两张拼起来的大床上。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合宿了,元太鼾声一如即往的响亮,没过多久像被按下静音键一般戛然而至,进入待机休眠状态。江户川状似迷迷糊糊,从身后搭了只胳膊到灰原哀身上。

“知道你醒着。”灰原哀开口道。

半晌背后传来一声嗯,闷声压嗓地说:“那你别躲我了。”

灰原说:“知道我在躲你还追?”

江户川回:“知道我在追你还躲?”

说完两个人都觉得太傻,灰原翻过身看着江户川,眼对眼心对心地一起笑了,心口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徐徐降落。

江户川紧了紧圈住她腰的手臂,轻轻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。于是他们抱了一会儿,呼吸像潮水拍打在耳侧,他贴在她的耳廓边喊灰原,她答嗯。过了一会儿又喊一声灰原。灰原哀没说话,沉默地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纵然他们有满腹心事,此刻却没有一句话能说。很多事情谈感情没用,何况他们也谈不了,看起来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但她并不对他们的关系感到焦心,这是真心话。江户川的怀抱很暖,灰原的心里很静。密不透风的黑夜在远方盘踞,但此时此刻的拥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,那么牢定那么坚实。

 

 

又到一年初春,树影浓郁,泥土的气息清脆真实。一年B班在操场跑步,江户川柯南趁机牵起灰原哀的手往前跑,衣角蹭着衣角,指缝贴着指缝,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被打断。

没有晴空浇下一场大雨,没有兰在背后喊柯南,没有步美说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。

江户川知道灰原在想什么,一脸正经地说:“我们在认真跑步。”

灰原勾了勾掌心的指头:“少得瑟了。”

他们跑得很快,灰原觉得有点傻气,又不可能一直牵着不放手。到底却没说出口,一边喘气一边无奈地问:“你想跑到哪里去?”

没有答案。她想他们跑到了镜头之外,橙的跑道绿的草坪晒成色块和线条,脚底传来微微失重的感觉。时间的节奏似乎放慢了,也许是一分钟,也许是许多年,江户川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。

他的手握得很紧,回头看她的目光明亮,像是一个回答。

他说,跑到比今天更远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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